初遇王老邪，是在南通纺织博物馆的一间工作室里。

只见他一袭黑衫，凝神静气，圆转回环，行笔如云。

一个大大的锔字旁，写着“缝补生命，修复艺术”八字箴言。

另一张纸上则写着他家传的十六字滚龙诗：

禅茶一味，

儒道百通，

礼仁为宗，

品德和亲。

这十六个字横读、竖读、对角读、一个字对另一行三个字按顺序读，只要把四个字组合成句，可以读出好多句，对应的是民间传说和处世哲理。

王老邪，大名王振海，祖籍山东，泰山元极门第37代传人。他的祖父曾是清宫造办处锔瓷御工，人称山东巧工王神手。王老邪4岁起在北京琉璃厂西夹道王家老宅开始立坯子练武学艺，10岁成手。如今在锔活儿的行当中，王老邪的名号，那可是响当当的。

关于他，有许多传奇故事。

比如他手上戴着的夜明珠戒指，乍一看并不显眼，可用灯光一照，竟发出美丽的荧光。据说那是老佛爷赏给他爷爷的。比如他手腕上的陨石手链，比如他鼻梁上架的清朝水晶眼镜……

可最令人称绝的是他家传的24样、72种、136道独门绝技。

据介绍，锔瓷最早集中出现在山东、河南、河北。锔瓷分粗活和细活。锔瓷粗活以锔补民间生活用品为主;锔瓷细活，多为达官贵族服务，所用的工具小巧精致，锔钉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之分。且其中包含着十几种修复古旧瓷器的绝活：嵌补、嵌口、包边、包嘴、镶包、嵌饰、做件、补件等镶嵌包锔法，可以把所有的破损瓷器修饰完好，使其变成另外一种形式的工艺品。

到了清朝，八旗子弟们陶醉于“赏花弄鸟，玩瓷藏玉”，青花、斗彩、紫砂、南泥这些精美的制品在赏玩中难免不慎失手损坏。于是，这些王公贵胄便找锔匠锔补，要求他们用金、银、铜钉锔补修复古旧瓷器来比富显阔。一时间，“锔活秀”风生水起，坏的、破的锔补，即使完好的也故意弄破再锔好来比秀。“锔活秀”所需要的技艺更加繁琐，属于纯粹的艺术赏观。

“很多玩家特意在新紫砂壶中装满黄豆，注水浸泡，利用黄豆遇水膨胀之力将壶壁撑裂，再请锔匠用银钉锔成画纹，甚至连壶口、壶嘴、壶柄都趁机加以纹式包嵌，锔活已经上升为一种锔嵌的手工艺术了。”王老邪说。

老话讲“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话出自锔活这个行当。金刚钻是锔活里最重要的工具，王老邪解释道：“锔活最早集中出现在山东、河北、河南三地，后因各自不同的特色形成了三大派别：山东的皮钻、河南的弓钻和河北的砣钻。我家属于山东的皮钻。弓钻速度快，容易造成合金钻头磨损，也容易造成瓷器炸裂，而皮钻的速度稳，比较平和，这是它的优势。”

锔活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每一步操作都考验着匠人手头功夫的准确性和熟练度。基本程序是先找到碎片的碴口，拼接起来用绳子反复扎紧，再用金刚钻沿着裂缝两边钻出小孔，钻孔时要钻到瓷器厚度的2/3，留下1/3，这样锔钉之后不存在漏水的可能。然后上锔钉，上锔钉非常有讲究，只能打一锤，恰到好处地将锔钉嵌入到位。如果再打第二下，就容易将钻孔打崩或把锔钉打坏，所谓“一锤定音”就体现在这里。最后将调和的瓷粉、紫砂粉填入锔钉缝隙，擦净后就大功告成。

“文革”开始时王振海11岁。当时锔活成了“四旧”，王家锔炉作坊也被抄家。抄家时，他把老金刚钻等十几件工具包起来藏在酸菜缸里逃过一劫。作坊没了，爷爷也在那一年去世。王振海跟着奶奶从北京辗转来到了抚顺。在接下来的10年里，王振海经历了一系列的人生变故：奶奶去世、锒铛入狱、下放农村，直到1977年才迎来了自己的人生转折。

那一年，王振海被保送到北京中央美院雕刻系学习，也就是在这里，王振海得到了后来广为人知的绰号：“王老邪”。身怀绝艺的王振海，无论是思维上还是实践上都跟正统的学院派格格不入，同学们觉得他“不玩正经，老走邪道”，就给他起个绰号叫“老邪”。王振海说：“刚开始我对这个外号挺反感，中国有句俗话叫邪不压正，邪总是带有贬义的，慢慢地觉得名字无非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也就不介意了。后来欧阳中石先生送给我一幅字：邪门正道，意思是我虽然叫老邪，可走的是人间正道。”

从民间到学院的特殊经历使王老邪身上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既有艺人的执著勤勉，又有艺术家的创新思维。他喜欢用现代概念来总结传统艺术，认为锔活是“1+1＞2”的艺术。锔瓷的出现源自人们对贵重瓷器的疼惜。王老邪严肃地说：“锔活的时候是在修复器皿，同时也在修复生命。在修复生命的同时，也在修炼自己。让自己沉下来，静下来，去把活儿做好。你静不下来，活儿就做不好。”

活儿好不好，自有作品来作证。至今，王老邪修复的瓷器已超过八万件，最小的瓷器是给蟋蟀洗澡的瓷杯。2012年，在2012中国·辽宁非物质文化遗产暨保护性成果展上，王老邪在现场示范展示锔瓷艺术的工作过程。一位叫马高华的先生特地从唐山赶来，找到老邪，请他修复三把紫砂壶。为修复这三把壶，老邪可真是费了一番周折。尤其是其中的一把方壶，壶底开裂，缝隙涨开很大。老邪用袢绳慢工慢收，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把壶锔好。另一把壶的壶嘴是用了嵌丝梅花的绝技修复完成的。

“好壶有七活：贴镶嵌（喜鹊登梅）、包壶嘴、壶把包镶嵌、壶盖包全口、镶嵌气孔钉、签名钉、刻字。”传统的锔“紫砂壶”工艺，是锔匠活计中最难的一种。老邪说，这是因为紫砂壶具有养、用、藏三功效，而不像瓷器等只是单一观赏收藏。“用”的东西是不能使用粘胶剂的，粘胶剂长期遇水粘不牢，强力类粘胶剂又多有巨毒。为此，他特看不上日本的金缮，“锔瓷是中国的传统手艺，有中国的气质和气节，锔瓷手艺不得与日本金缮同时使用，对于将两者结合使用的教学和活动均与本人无关，出现任何不良反应，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