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长津湖》,想起那位老兵……
来源:微信公众号:江卫视界 | 作者:熊江卫 | 发布时间: 2021-10-09 | 3864 次浏览 | 分享到:

10月3日,花近三个小时,看《长津湖》,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电影拍得不错,战争场面相当火爆,可以说是近年来少见,作为一场战争,从战略层面上也讲清了其必要性,而战术层面更是丰富多彩的呈现,一个个鲜活的战士形象令人难忘,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在战役层面交待不足,就像下棋,可以看见每个棋子的落下,却没有在整个大局上给予交待。有些线索的加入是否必要,也值得商榷,与长津湖无关的交代好像有点多,反倒是在看到那些在冰雪中即使冻死也保持着战斗姿态的士兵们让我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许多,镜头给他们太少了。


在我的采访生涯里,曾经接触过两位抗美援朝老兵,一位回过国后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农民,一位后来成了小有名气的军旅作家,江苏省作协秘书长。让人感慨的是那位作为农民的战士,他的名字叫周生元。在和平岁月里,他们又是普通的公民。硝烟散去时,曾经的战士解甲归田,像流入大海的一条小溪一样融入社会,默默地工作在平凡的岗位上,过着清贫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有的参了军,有的在外地打工,都是共和国的普通一员,并未因是老兵的后代而多享一份福。


看完电影,打开电脑,找到2006年采写的那篇通讯《老兵》(原作刊于《南通广播电视》2006年第30期)不知这位老兵现在是否能看到《长津湖》……


——————————————怀旧的分割线————————————————————

老兵


海安曲塘。


一间农家小院。


一张方桌,两条长凳,两杯清茶。


一个声音,苍老而平静。


在这浓重乡音中,老兵周生元为我展现出一段不寻常的历史:


“我属虎,今年81岁。参加解放军后,打的第一仗是莱芜反击战。后来,我们又一路往南打。”此后,南麻、孟良崮、胶河、高密、莱阳、济南每个地名的背后都意味着一段不寻常的战事。在战火中,年轻的他逐渐成熟起来。


1948年他参加了著名的淮海战役。这一仗打得很辛苦。由于军情多变,部队的任务也经常变来变去。他记得,在围歼邱清泉兵团的一次战斗中,当日上午收到命令:“向北前进,限两日进到濉溪口”,下午查明敌人向西南逃窜,又改为“向西北前进,急赶毫州”担任二线截击。当晚由固镇疾进,一天两夜,行程达二百几十里,部队十分疲劳。三日晚又受令“转向濉溪口”,接着又改为“继续向毫州进发”。走到半路时,又接到“停止前进”的号令。指挥员们都想乘机作点鼓动工作,可是战士们已顾不得风寒霜重,大都抓紧时间在路旁沉睡。最后部队又改向东北,数小时内三易方向,部队终于赶到阻击位置。这时,周生元已经疲劳极了,可是一听到枪声,看到敌人,又精神抖擞起来。“我们部队是以打阻击战出名的”,周生元自豪地说。那时,国民党军天上有飞机助攻,地面有坦克开道。邱清泉兵团中号称“战将”的七十军军长邓军林,曾乘着坦克,强令部下连续冲击,但都一次一次地被我军顽强地阻挡在阵地前,始终未能得逞。激战一天一夜,阵地前沿到处是敌人的尸体,武器扔得到处都是,我军阵地仍像铜墙铁壁般挡在他们的面前。


1949年周生元所在的华野二纵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军。紧接着,21军参加渡江战役。“1949年4月20日夜里,我们冒着国民党军军舰和江防炮火的拦截开始渡江,很快就占领了铜陵附近的国民党军江防阵地,并连续打退守军的多次反击,巩固了滩头阵地,尔后向纵深发展。大部队渡过长江后,敌人已经溃不成军,拚命地逃,我们也不松劲地追,一个小时能追8公里。”5月,解放杭州。还没来得及欣赏杭州的秀丽风光,又接着进军温州、宁波等地。8月,赴临海剿匪。其间,周生元所在的63师奉命入闽作战,“进福建的路真能难走呀,行军途中常常要翻山越岭,我们有些性急的战友走到山顶后,就抱着武器,往下滚。”周生元说。就在入闽作战中,他的腰被子弹击穿,受了伤。此后,每到阴湿天气时,腰里还隐隐作痛。


风轻轻地吹过,仿佛带来战争年代的硝烟。


虽然战争已离我们远去,可在重述历史的时候,我们仍可以体会到老兵当时的喜怒哀乐和战争的残酷无情。而最让周生元难以忘怀的是抗美援朝的那段经历:



“那时,部队在浙江一带休整。有一天,部队的炊事班开始烙大饼,接着就吹集合号,然后开誓师大会,军长和政委讲话,说什么,现在也记不清了。讲完话,一声令下:上车!我们就劈里啪啦连枪带炮地上了火车。在安东(现在叫丹东),我们下了火车,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帽徽、肩章什么的都拿掉了。在鸭绿江畔,我们面对祖国举起手臂,向毛主席、向党中央、向全国人民宣誓,决心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打败美帝、杀敌立功。此后,部队在军乐声中告别祖国,大家高唱着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们入朝的时候,形势已经相对稳定下来,不过,美国人的空袭还是很厉害。有的部队通过敌机定点空袭地区时,由于领导缺少经验,未迅速指挥部队跑步通过,遭敌机轰炸,伤亡很大。在阵地上的泥土被敌人的炮弹炸得松松的,像被犁过一样。



朝鲜的天很冷,我们身上都冻得硬梆梆,全是冰。很多人就点火烤火,当然那时候烤火是很危险的,敌机一见火就炸,但当兵的还是点火烤,因为身上都是冰,太难受了。当时吃的是炒面,炒面是用豆子和玉米在锅里炒熟了再磨出的面,我们是抓一把炒面,再抓一把雪,混着吃。我们当时吃的是炒面,人家吃的是牛奶,我们穿的是棉衣,人家穿的是羊毛,我们穿的吃的都不如人家,不过我们能吃苦。



战争里的苦何止这些?吃不上饭,喝不上水,更不用说休息了.特别是在行军路上,不用说躺下睡觉,就是站着睡会也不容易。有的人太累了,走着走着一头扎在路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在朝鲜战场上,敌人的飞机很厉害,所以,防空洞是少不了的.但是在防空洞中的滋味也不好受.在敌人轰炸时候,防空洞内灰尘满布,洞口经常被堵住,最严重的就是缺少水源,有时候战士们就趴在湿地面上呼吸点湿润空气解解渴。” 



入朝以后,周生元打得最痛快的是抗美援朝战争的压台大戏——金城战役。当时,板门店谈判已经基本结束,但南韩总统李承晚不满战局现状,在战俘问题上对中朝联军犯难,停战协议始终签不下来。经过周密准备,我志愿军决定发动金城战役,给敌人以致命一击,迫使他们回到谈判桌上来。为保证金城战役的胜利进行,志愿军总部将第21军加强给杨勇将军指挥的第20兵团。作为战役的亲历者,周生元对当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


总攻前,天黑漆漆的,像一张巨大的帷幕。阵地上静悄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21时,总攻时间到。杨勇将军一声令下,顿时1000门大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串串相接的炮弹划破夜空飞向对面敌军阵地,如一道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尤其是苏联“喀秋莎”火箭炮的齐射场面,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片刻之间,大地抖动起来,炮火映红了半边天。这顿炮火延续了十多分钟,炮火过后,周生元仍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炮火过后,20兵团分为东、中、西三路,向敌正面发起猛攻,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一小时后即全面突破了敌人防线。


这一战役历时15天,我军突破南朝鲜军4个师防守的宽达25公里的坚固阵地,向南扩展阵地160余平方公里,拉直金城以南地区战线,歼敌7.8万人,有力地促进了朝鲜停战的实现。停战协议签定后,周生元所在的部队长期留守朝鲜,协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直至1958年7月回国。


像许多老兵一样,在战争年代,周生元是一名军人,赴汤蹈火,前仆后继,用自已的血肉之躯保卫着祖国,保卫着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老兵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枪林弹雨、与敌人面对面的真刀真枪的厮杀,意味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性命,意味着忍饥受寒、炮火连天中转战疆场,还意味着远离爹娘、流落他乡,与亲人生死两茫茫。


在和平岁月里,他们又是普通的公民。硝烟散去时,曾经的战士解甲归田,像流入大海的一条小溪一样融入社会,默默地工作在平凡的岗位上,过着清贫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有的参了军,有的在外地打工,都是共和国的普通一员,并未是老兵后代而多享一份福。


据海安县曲塘镇民政助理丁宏谋介绍,在曲塘镇,有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复员军人15人,解放战争时期入伍的复员军人115人。老兵的身份,曾经的硝烟与鲜血,在他们的后半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特别的荣誉和安乐,他们就与大部分老农一样,几亩田地,几间老屋,风烛残年,努力地活着。年逾八旬的周生元每月领取的补助金只有杯水车薪的280元,即使与现行的最低工资线还有一定差距,然而,他对此却毫无怨言。在他的面前,一切浮华的字眼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切赞美的词汇都难以表达我们的崇敬之情。


结束采访时已是黄昏,远远近近的,乡间的炊烟袅袅升起,一个安宁而平和的夜晚又降临到人们身边。战争,似乎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然而,一个现实的疑问却离我们越来越近:在享受这份安宁与和平的同时,我们是不是应该为老兵们做得更多一点呢?